木工是日本传统建筑的代表技术,最大特点是结构上不使用钉子,而是由切割不均匀的木料组装而成。在修复工程中,最难的步骤是将新木料衔接到旧木上。(符祝慧摄) 日本富山县高冈市的云龙山胜兴寺建于1584年,被日本当局指定为国家重要文化遗产。这座国宝级古老寺庙保养维护完善,既古色古香,又不失时代感,全因有一群技术精湛的寺庙维修工匠,不断为之进行修复。1998年7月,胜兴寺展开修缮工程,半解体式的工程已持续20多年,至今仍有小工程未完,累计花费约70亿日元(约6900万新元)。 今年40岁的舟木总史是富山县少有专为古寺庙和国家文化遗产进行修复工作的木工匠。胜兴寺展开修缮工程以来,他便入行跟随师傅学习建筑,现在在古建筑修复工匠中是挑大梁的角色。 舟木告诉《联合早报》,木工是日本传统建筑的代表技术,最大特点是结构上不使用钉子,而是由切割不均匀的木料组装而成。因此,在加工过程要特别细心,且要凭经验选择木材。 他说:“我们使用的修复工程技术源自江户时代(1600年至1868年)。古文物维修最难的步骤是将新木头衔接到旧木头上,这与在空地上打造一个新的建筑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最具挑战的是拆迁工程,必须小心观察才不会破坏老建筑的精髓。这些知识绝非课本上能学到,得靠经年累月的现场经验,还要有很认真的研究精神。” “宫大工”须具备文史知识 日本人称建筑业工人为“大工”,像舟木这样专门修复神社和寺庙的工匠又被称为“宫大工”。虽然日本当局至今没有颁发宫大工专业文凭,但这些工匠在建筑业的知识要比一般工匠广博,因为他们必须具备人文历史方面的积累。在翻新和维修神社或寺庙时,他们必须深入了解各教派的特点,才能为寺庙和神社进行细节设计。 日本的传统文化遗产保护,可说是走在其他国家前面。日本在明治时代已进行大规模的古建筑物普查,并在1897年颁布了《古社寺保存法》,加强对古寺庙的保护。然而,在现代日本,年轻人大多到城市谋生,维修行业因没人接手,出现断层。 胜兴寺的文化保存和活用事业团理事高田克宏说,日本有7万多座寺庙,神社更多,有8万1000多座,但全日本只剩下约100人能执行修复工作。 高田说:“木工匠是体力劳动者,年龄越大,能承担的工作越有限。随着日本人口老龄化,这个专门工作已后继无人。虽然日本新建的寺庙和神社减少,但现有建筑逐年老化,如果不加紧传承修复技术和培养接班人,文化遗产保护将面对很大的危机。” 日本官方设立的人口对策委员会2014年发布的日本未来人口图,悲观预测到了2054年,日本将有896个大小城市和村庄因人口稀疏而消失。 日本神社和寺庙也不例外。上述人口图估计,有35.5%的寺院和神社将消失于历史洪流。 石川县设职人大学 培养专业级工匠 与富山县毗邻的石川县,1996年创立了“金泽职人大学校”,是日本首个让工匠进修的学府。学校开设三年期课程,专供日本全国各地的工匠进修。学校每年只收生50人,学生平均年龄50岁左右,有木工匠、石工匠、瓦工匠和榻榻米工匠。 工匠上学研究的素材,都是日本古老建筑物里的破旧栋梁和门窗。他们对着每一件陈旧构造物,小心翼翼地研究,并且与来自不同地方的工匠讨论心得。 校方了解工匠不擅长文字和电脑记录,所以安排土木工程部门的公务员和公司里的建筑设计师定期到学校,将他们的研究输入电脑存档。 59岁的建筑业工人小川康彦每星期上学一天,现已是大三学生。他感恩地说:“在建筑业几十年,从未想过可在这把年纪上大学进修,而且探索的是日本传统的建筑技术,感觉自己已从一名工匠成为一名研究者。建筑技术日新月异,我一定要学以致用,不但要协助修缮日本的文物,也要把所领悟的知识传给下一代。” 28岁的榊原玄太是来自大阪的榻榻米工匠,继承父亲的榻榻米工坊,是家族事业的第六代传人。 他说:“我对修补传统的榻榻米缺乏认识。如今,许多榻榻米已是成品,平时的工作里自己称不上是个匠人。为了将日本这门传统技术实实在在地传承下去,必须自我提升。” 榊原所在的课堂里放着一张寺庙用了90年以上的榻榻米,表面已破烂不堪,但里面的灯心草依然洁白如新。 一名教员说:“这是一张真材实料的传统榻榻米,只要修补就可以再用上50年。这所大学传授的不仅是手艺,我们希望通过古文物修护,让学生温故知新,去领会世代匠人遗留下来的手工艺精髓。” 金泽只剩15名金箔工匠 日本政府不但注重古文物保护,对传统工艺和美术等文化传承也极度重视。石川县金泽地区生产的金箔闪闪发光,耀眼夺目,是日本手工艺中含金量最高的传统工艺产品。 与日本木构建筑的保护和传承有关的传统技艺、技术和知识,2020年获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接纳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当中就包括金泽市生产“镶边金箔”的技术。 金泽金箔技术振兴研究所所长川上明孝向记者介绍,金箔制作技术已传承400多年,工匠的技艺和用来制作金箔的日本和纸决定了金箔的质量。打造金箔必须使用和纸,有高质量的和纸,才能将厚厚的黄金敲打成闪闪发亮的超薄金箔。金箔制造技术虽源自京都,但日本有99%的金箔产于金泽。金箔用于寺庙等建筑和佛像佛具,也是贵族工艺美术的经典材料。 然而,在谈到这门手艺的未来时,川上明孝露出愁容。据他介绍,生产金箔的环境发生很大的变化。过去,金箔市场在经济高速增长时代迅速扩张,主要用于佛坛装饰。近年来,这一需求持续萎缩,因为需求量大的寺庙神社和文化建筑的修复工作停滞不前。 冠病疫情也令这一行业雪上加霜,因为游客对金箔产品的需求减少了。疫情前的2019年,石川县的金箔产量约为25亿7000万日元,到了2021年缩减到14亿5000万日元。俄乌战争导致黄金价格飙升,也大大提高了这一行业的成本。 最为严峻的问题是后继无人。半个世纪前,生产金箔的磨边工匠有约200人,今天这个数字已减少到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石川县内只有15人,而且平均年龄超过70岁。 作为这仅存的15人之一,75岁的金箔磨边工匠山崎茂继承父亲衣钵已经45年,他一直无法退下来的原因是儿子不愿当接班人。 他告诉《联合早报》:“这一行业要出师得挨个10年,自然不比去公司打份工轻松。我也愿意将手艺传给外人,但一直无人问津。” 目前,山崎茂与妻子每天到一家金箔产品代理商的店里工作,并在那里定期主办体验式金箔制作班。他希望通过这样的安排,能让人们近距离观察金箔制造的魅力,吸引有兴趣者入行。 外资参与栽培金箔工匠接班人 在日本,地方政府有旨在保护和传承传统工艺的政策,例如设有支持传统工艺商品化的机构,以及协助各地手工艺品促销的系统,也有支持培养年轻工艺人才的财政预算。 金泽地区的金箔生产技术进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行列后,也吸引了外资的关注。 美国珠宝首饰品牌蒂芙尼(Tifanny & Co.)的工匠培训计划,协助金泽传统金箔技术保存协会设立名为“金泽圆月金箔制作”的工匠培训项目。这个项目招收了四名20岁至50岁的学员,日后有望成为金箔制作技艺的继承人。 随着冠病疫情缓和,海外游客增加,金泽一带的金箔商业区近期变得热闹起来。此外,供出口的金箔制品也不少。 金泽市作田金银制箔公司的作田一则说:“推动旅游业是延续手工艺的途径之一。以前,金泽能成为金箔制造业中心,是因为毗邻的京都古寺庙较多,但金箔也能用在很多日用品上,甚至是化妆品和食品。为了延续传统文化和技术,我们在推广金箔用途上不但要多样化,也要争取国际化。” 富山县集产业艺术和研究 成为日本玻璃人才基地 富山县富山市是日本的玻璃之都,不但盛产玻璃产品,也发展玻璃艺术。当地玻璃业发达,是因为有300多年历史的药品行业,日本早期的口服药物都装在玻璃瓶里。 1985年,富山市政府启动名为“玻璃城镇”的项目,最大目的不是为了推广玻璃工艺品,而是要将这个城市打造成“培养玻璃手工艺人才”的核心基地。 富山市政府创建了日本唯一具备培养玻璃艺术家资格的“玻璃造型研究所”,并为玻璃艺术家设立工作坊;同时,邀得日本著名建筑师隈研吾设计如玻璃城堡般的美术馆,里头收藏来自世界各地的400多件玻璃艺术品。 美术馆馆长土田瑠璃子受访时说:“玻璃造型研究所、工坊和美术馆保持互动,这样的组合,让玻璃在富山不仅有鉴赏价值,也有研究和发展的途径,而且有助于保存和发展工艺品及培养艺术家。此外,这样的形式也让我们更容易与世界各地的玻璃专家、商家和艺术家接轨。” 富山玻璃造型研究所是日本唯一的公立玻璃学院,慕名而来的除了有日本国内对学习制造玻璃有兴趣的人,还有海外的玻璃专家和留学生。 推动环保和再利用是日本艺术界积极思考的课题。来自捷克、在富山玻璃造型研究所执教的副教授沙拉(Jaroslov Sara)说,虽然日本人口萎缩,但艺术界人才济济,对于废弃玻璃的再利用技术也很突出。 据富山当地的统计,玻璃工坊等设施丢弃的玻璃堆积如山。富山玻璃造型研究所将它们收集起来重新利用。研究人员去除当中的杂质,熔化后发现玻璃呈现一种神秘的蓝色。由于只须使用40摄氏度的省电方式熔化玻璃,远低于1400摄氏度至1600摄氏度的玻璃熔点,因此当地的玻璃艺术也站在了环保的最前线。 被誉为“花边玻璃魔术师”的日本著名玻璃艺术家安田泰三受访时说,艺术能配合技术成长,才能让艺术家的创作展现新风。 “艺术家也是工匠,更是研究家。我的作品使用的玻璃花边材料都是自己炼制的,每件作品都要经过多次实验才能制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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